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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發

2018年12月初,我又發病了。其實在2014年6月因為一眼逐漸失明確診多發性硬化症(免疫系統攻擊神經系統導致失能,每次攻擊部位不一)並痊癒之後,這幾年小發作了兩次,症狀都是左腳麻木行動不便,但都在休息後很快復原,原本以為這次也是這樣,沒想到情況演變到左手左腳完全不能行動,接近半身癱瘓的狀態。

之前兩次小發作的時間點都在工作或家庭面臨重大壓力,所以當時我自己也不意外,立刻休息調整。但這次不是。發作前這幾個月,我的基本作息是每天早上作氣功20分鐘,中午作氣功20分鐘後內觀30分鐘,晚上9:20小孩熄燈睡覺時在小孩床邊內觀30分鐘後上床睡覺。我以為自己過得很好,甚至覺得是這幾年來情緒最平穩的一段時間,所以發病時我非常驚訝。

但身體不會說謊。我的生活一定有地方不對勁。

因為要請3天以上的假,我跟長庚的主治醫師報到請他幫忙開診斷證明書。醫師一直很照顧我,他溫柔地說:「住院吧,住院7天打類固醇脈衝,好嗎?」

我請醫師再給我幾天的時間觀察就回家了,回家之後,經過審慎的評估,決定不住院打類固醇,在家吃中藥休息。我的理由是,類固醇的功能是抗發炎,因為類固醇就是腎上腺素,作用為讓身體極度緊張亢奮導致免疫系統失靈,以停止自我攻擊。當時的情況是,我觀察身體沒有繼續惡化,所以已經不需要抗發炎,我需要的反而是神經再生。但類固醇對神經再生是沒有幫助的,神經再生沒有藥物,要靠身體的自我修復,而自我修復需要的是充份的休息與營養,但類固醇對我最大的副作用就是神經亢奮無法入睡。我的身體原本就比較敏感,一點點咖啡因就會整夜不能睡,四年前住院打類固醇脈衝後再過一段時間才完全停藥,當時讓我失眠好幾個月,餘悸猶存。

我想要好好休息睡覺,所以在沒有繼續惡化的情況下決定不打類固醇。這個決定是我自己下的,因為當時沒人知道結果會怎樣,搞不好就終身癱瘓了,只有我能夠為自己負責。

決定之後,跟昕顥還有中醫讀書會學長討論該吃什麼中藥。先不管手腳,依據我當時的狀況,非常的疲倦,已經請了幾天假每天睡十五、六個小時還是睡不夠,隨時可以睡著,沒有力氣講話或甚至睜開眼睛,只能一直躺著休息……吃飯咬東西也覺得好累喔,但是非常非常餓,飯量是我平日的好幾倍,那就慢慢的吃,吃到身體覺得夠了為止……明顯的心腎陽虛,他們兩個一致認為是少陰病,也開了同一種藥。

過程中還是會怕,不知道結果會如何……會不會就這樣癱瘓一輩子?爸爸媽媽來看我,媽媽留下來照顧我,他們都充分尊重我的決定,單純地陪伴與照顧。

吃了一天中藥以後,明顯好轉,除了精神明顯變好,左手腳也可以稍微活動。媽媽跟昕顥看到了,都很振奮,我自己也很興奮,還有力氣上網查那個中藥。原本的想法只是先把元氣養好,靠自癒力讓手腳神經修復,沒想到居然有文章說那個中藥可以治包括多發性硬化症在內的運動失調等,立刻跟學長報喜。

沒料到,隔天睡醒,左手腳又打回原形,完全不能動。學長關心我的病況,如實回報。學長除了學中醫還學莊子,他問我:「腦袋有沒有空呢?……身體還是要你休息……你腦子還想什麼時候可以起來動,你的身體就不依……」我坦承:「大概是昨天進步太多今天心裡有點期待……」學長跟我說,「向老天爺投降吧,不要再『控制』了……也不要強迫自己放下,別忘了壓抑的陷阱……」

聽了學長的話,我躺回床上,突然覺得非常抱歉,跟我的手腳說對不起跟它們謝謝,謝謝它們一直以來的辛苦,跟它們說,我不會著急了,我不會再催促它們趕快好……是我之前讓它們太辛苦才會生病,現在就請它們好好休息,慢慢地復原……無論多久,我都會耐心陪伴它們……

這樣躺了半個小時之後,起身上廁所。沒有預期地,居然……手腳立刻又能動了(!)。

怎麼會這樣???我大哭了很久很久……當時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我的手腳很努力地在回應我的道歉……我哭著跟它們說,不要急,我們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麼……我知道你們還需要休息,慢慢來就好,用盡你們需要的時間。我知道我們會好起來,但不要急,好好休息,多久我都會一起陪你們……

從那時候開始,我的心就篤定了,在媽媽跟昕顥照顧下每天認真地吃飯認真地睡覺,慢慢等我的手腳復原。在自我喊話不要急之後,它們又回到幾乎完全不能動的狀態(本來就還沒好,之前是擠出最後一點力氣回應我吧?),再每天每天慢慢但確實地進步。大約10天後,手腳恢復行動力,可以過正常的生活。

恢復的過程中,每天跟照顧我的媽媽講很多很多的話。平時就算見面也難得獨處,我們很多年沒有這樣好好聊天了,很感激生病讓我有這樣的機會。

姐姐來看我,帶著好幾本書要我看。姐姐說,這幾個月她為了我讀了很多的書,因為她原先沒有辦法理解像林心怡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生病?姐姐知道我的人生沒有什麼陰影,從小被關愛呵護長大,甚至沒有遇過什麼重大挫折。那,到底為什麼呢?

姐姐跟我說,妳不要自責,妳沒有作錯什麼事情。聞言大哭。我把身體搞成這樣,讓家人擔心還要照顧我,當然是我的錯!姐姐說,生病是一個很好的提醒,是我的功課,也是同為家人的他們的功課,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有道理,都有宇宙要我們學習的地方,但沒有對錯,不需要有情緒,不需要自我批判。看了姐姐推薦的還有我原本在讀的書,我好像漸漸可以理解了。

我現在的想法是,身心是一體的。身體的症狀都是心靈的反應。書上的一個比喻是就像車子壞掉警示燈會亮,心病了身體就會生病。如果只是處理身體的病,就像是把警示燈切掉,但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所以很多疾病才會一直復發甚至越來越嚴重。

根據我這幾年的觀察,免疫疾病的病友們,其實個性都很像,都有完美主義跟強迫症,不服輸,喜歡勉強自己達到完美的狀態。就算生病了,也很努力的想要不求人、認真復健,即便身體條件因病受限,還是希望能盡可能地付出、復原。

這就是我們的疾病的根源吧。我現在真心這樣想。因為想要做得太多,遠遠超出自己所能負荷,身體只好抗議了。所以我們需要的,不是藥,是跟上帝投降,是徹底的臣服。不要繼續勉強自己,然後充分地愛自己,包括,最困難的部份:愛自己的能力不足。

這也是姐姐花了很多力氣告訴我的。人只有在充分愛自己,把自己的身心都照顧好之後,才能好好的愛別人。在疲憊勉強的情況下的努力與付出,一方面是無視於自己的需要對自己的傷害,同時間被照顧的對象也會感受到我們無意間散發出來的疲憊甚至怨懟(我對你這麼好,你有沒有感激?你有沒有作到我希望的……?)這樣的能量流動,對彼此都不好。

因為我的問題根源是情緒壓力,姐姐帶我去找花精老師諮詢,花精有助於調節情緒,我用了一陣子,確實覺得有幫助。很感謝花的能量,我現在每天喝花精,都很快樂地跟它們謝謝。

另外,我又再去找阿龍催眠。中醫讀書會學長的老師JT說:「疾病是靈魂深處寄來的一封富有詩意的情書」。又生一次這麼嚴重的病,我想知道我的身體跟潛意識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

阿龍問我:「發生什麼事呢?」聞言大哭,告訴他發病的過程,然後一直抽搐,哭著跟他說我對不起我的身體我的心……

阿龍要我觀察身體的反應(不是情緒,是身體具體的感覺),一開始胸口很緊,感覺心揪在一起……阿龍要我跟著我的心在一起,感覺我的心……中間的身體跟心的感覺出現很多次變化……幾次引導後,心變得平靜,我感覺自己窩在心的旁邊安穩地休息……

阿龍繼續問我,「你現在覺得你的心是什麼感覺?」

我:「我的心好好的。」

阿龍微微笑了:「它本來就好好的。」

阿龍跟我講了很多話,簡而言之,他說人分成三個部分:頭腦、身體跟心。我一直都被我的頭腦支配了。而且頭腦是很狡猾的,當我一直說對不起我的身體我的心,其實就是回到頭腦,把我的心推得更遠。如果我認為我就是我的心,根本不會說對不起……事實上,心一直都好好的,明明是頭腦很愛演XD。我的功課,就是回到我的心,不要聽頭腦指揮。如此而已。

他說,攻擊我的免疫系統的,就是我強烈的自責,我永遠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一直在勉強自己,這是很強烈的自我攻擊。當我想開,接受這個病,接受自己做不到需要休息,我的病自然就會好了。

還有,他說,我知道你有在內觀,但你現在需要的,是進階的內觀,不是每天按表操課去打坐,是在你自己情緒有波動的當下,好好的觀察自己的身體反應,這才是你需要的……

回家以後,阿龍又發了訊息給我。他說,自責是一種自大,因為過度放大自己的責任。確實,我把自己瞧得太大又把別人瞧得太小,所以才會覺得什麼事情都是我的責任。

我認真回想發病前的狀況,靠著內觀跟氣功,我的確不像第一次發病前那樣煩悶痛苦,但確實是疲倦的。很多時候,是靠著意志力跟最後一口氣去作頭腦認為好媽媽、好太太、好媳婦、好女兒、好朋友、好員工「應該作的事」。

寫到這裡,既視感很強烈……跟我第一次發病其實還是同一個根源,我沒有真的改過。我太貪心,想做得太多,遠遠超出我自己的能力所能負荷。這次病後,作每一件事情之前,我都先問問我的心,我真心想這樣作嗎?還是只是覺得這是我的「責任」勉強配合?這樣子,輕鬆很多,也快樂很多。其實從來沒有任何人勉強過我什麼。過去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想不開,自己「假會」(台語)罷了(苦笑)。

把家人的功課還給家人,把同事的功課還給同事,把朋友的功課還給朋友,這是我現在每天的練習,然後,果不其然,大家都作得比我好:P。

我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寫文章,因為覺得自己還在復原期,一方面需要休息,一方面也稱不上健康,沒有資格告訴別人什麼。不過今天看到一個我很喜歡的部落格作者寫了一篇好文章,關於他與學生之間的故事,非常感動,覺得整個人都被療癒了。

然後我想,雖然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也還在跟自己西醫號稱一輩子都不會好的疾病相處中,不過我的經歷也許也可以給大家一點啟發,一點安慰。

最後,祝大家身心平安,健康快樂。

附記:我手腳能活動沒幾天,昕顥就病倒了(已痊癒,勿掛心)。他說,我不住院不打類固醇,還要他開藥給我,壓力超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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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關於身體的疾病是心靈的反應,推薦以下兩本書:

【疾病的希望】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58488

【慧眼視心靈】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91900

學長的發文:

https://www.facebook.com/100000842912426/posts/2126037774100966?sfns=st

關於我的病:

【重生】https://hhc.myds.me/wordpress/?p=176

【週年】https://hhc.myds.me/wordpress/?p=187

關於催眠: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https://hhc.myds.me/wordpress/?p=649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內觀是個內在自我清理的過程,老師提醒我們,就像為自己的心進行開刀手術,潛意識會自動浮現,使我們經歷身體或心理上的衝擊,每個人不一樣,但不要害怕,覺察感受並且面對它,這些潛意識的傷就會被自動修復。

雖然禁語,但是我們可以針對修行的疑惑向助理老師預約提問,一個人一天有五分鐘的時間。

大概第五天,我去找老師。我的問題是:「葛印卡老師一直提醒我們,內觀的過程會有些身體或心理上的衝擊,可是,已經第五天了,我完全沒有任何一點身體或心理上的不適,雖然想起很多遺忘許久的往事,不過都淡淡的,沒有情緒波動。我是不是有哪裡做錯了?」

助理老師慈祥地微笑,他說:「不要心急,你會知道的。」然後我就回房午休了,當時是中午十二點零五分。

一點半,我突然想起一件遺忘許久的傷心的不知如何面對的往事,在寢室痛哭。「來了來了」,我哭到全身顫抖,但也在那個時候,我突然間知道該怎麼面對了,湧起一種很篤定的安心感。嘿,距離我剛剛的說嘴也才一個多小時呢。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一邊嘲笑自己,一邊感謝內觀,感謝這一切。

我想起小寶去年在學校的人際問題,「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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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開學沒多久,小寶告訴我A,她最好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麼不理她了。不管小寶怎麼問她,A就是撇開頭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肯說。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另一個好朋友B也不理她了。但是AB總是有說有笑地,只是當她不存在一樣。原本的三人小組突然崩解,小寶的世界也突然間碎裂了。那段時間,小寶最大的夢靨是學校的各種分組活動,因為不會有任何人願意跟她一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朋友,除了她。

幾個禮拜以後,B又突然間像沒事人一樣跟小寶說說笑笑了。小寶問B之前到底為什麼不理她,B說:「沒什麼,A叫我不要理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A才是小寶最愛的好朋友,卻怎麼也不肯看她一眼,不跟她說話。

那段時間小寶常常掉淚,媽媽問:「妳想要媽媽陪妳聊聊嗎?」她總是搖搖頭。媽媽問:「那妳希望我為妳做什麼事情嗎?要請A媽媽或是老師幫忙嗎?」小寶也總是有氣無力地說:「不用,這樣就好」。

過了三四個月,一天放學,小寶蹦蹦跳跳的下校車,用最燦爛的笑容跟媽媽說:「天大的好消息!A理我了!我們又重新當好朋友了!」「哇~太棒了!」「那妳有沒有問A之前到底在生妳什麼氣?為什麼不理妳?」,媽媽問。小寶的笑臉蒙上一陣陰影:「我沒有問。沒關係,這樣已經很好了。」媽媽:「妳怕問了又惹A生氣嗎?」小寶點點頭。好吧,那就先這樣。

又大概過了兩個月。「媽媽,全世界最恐怖的事情發生了。今天A又不理我了,就跟上次一樣。」,小寶說。

還好,這次只維持了大約五天,A就恢復正常跟小寶當好朋友了。

跟上次一樣,小寶不想問A,也不想跟媽媽聊這件事情,「我不想說」。

媽媽知道她心傷得很深,但不知道該怎麼辦陪伴她,媽媽自己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會有種酸酸痛痛的感受,但漸漸地也就淡忘了。

不過,就在內觀那一天,媽媽突然間想起來,也知道要怎麼樣陪伴小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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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在這裡岔開一下,說說我在兩年前的催眠經驗。

兩年前,家人出了一些狀況,我很擔心,但不想要給家人壓力,所以沒有把擔心說出口。壓抑的結果,是我大概三四月沒有真正入眠,還好我有靜坐的經驗,睡不著的時候就在床上躺著觀呼吸,雖然焦慮,但精神狀況還不致於像一般失眠者這麼糟,可以像平日一樣工作,生活,除了昕顥,應該沒有被任何第三人發現我已長期失眠。

因緣際會,認識了朋友的朋友P,在一個飯局中,他像充滿智慧的長者,給我很多溫暖的卻有智慧的建議。P是個有執照的催眠老師,當天我拜託P幫我催眠,「我好痛苦,我好想催眠」。

然後我就進行催眠了。

P的工作室,很舒服的一個房間,關著燈,點著精油,閉上眼半坐半躺著。過程中完全沒有失去意識,只是在P的引導下,我看到幾個早已遺忘的畫面。

第一個看到的,是我每天失眠的房間。P詢問我的感受:「妳現在是什麼心情?身體呢?什麼感覺?有沒有哪裡重重的還是輕輕的?有感覺到什麼力道嗎?如果有,是由內往外還是由外往內?」我記得我說胸口重重悶悶的,很不舒服,我很生氣,我很討厭這個房間,看到這個房間就想到我總是睡不著,每到黃昏我就開始焦慮,因為晚上快來了,我又要失眠了。

過了一陣子,我看到第二個場景。那是大三的時候,昕顥帶我跟兩個好友去紐西蘭自助旅行。全程昕顥獨自規劃,開車,看路,訂位,安排所有行程。我的旅費大概也是他出的,當年我應該完全沒有錢。結果我卻把旅程搞砸了,因為我失眠了,整整七天沒有睡著,也在這個時候,吃了我人生第一顆,目前為止也是唯一的一顆安眠藥。吃了安眠藥的入睡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暈眩沒有現實感,睡著了也沒有真正休息,非常不舒服。

我還記得當時的懊惱。什麼事情都幫不上忙就算了,連睡覺也不會,我到底是要給昕顥找多少麻煩?當年的我,應該是沒有睡眠障礙,每天倒頭就可以呼呼大睡的,怎麼突然失眠了呢?當時的我不懂。不過在催眠的當下,我突然懂了。因為什麼都不會,我覺得自己配不上昕顥,所以很焦慮,我怕他生我的氣,不要我了。

現在想起來昕顥真是倒楣喔。辛苦規劃出錢出力帶女朋友出去玩,女朋友什麼忙也不幫,只會耍中二,擔心這些有的沒的,然後自己搞失眠。(搖頭苦笑)

接著,第三個場景出現了。

這次是我小學三年級。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被一個問題深深困擾著,每天晚上難以入睡。然後,我就會下樓去找爸爸,問他:「爸爸,人都會死對不對?如果死了,我就看不到你跟媽媽跟姐姐,就要一個人孤孤單單了嗎?」我已經忘記當年爸爸是怎麼開導我的,但每天晚上爸爸都花上很多時間跟我說話,讓我安心睡覺去。然後隔天重複再來一次。

P問我:「妳想要跟這個三年級的小女孩說什麼嗎?」

小女孩一開始不肯說話,也沒有笑容。我抱起她,就跟平日抱起小寶一樣。我跟她抱著痛哭,我跟她說:「嘿,我終於找到妳了。我知道妳很怕孤單的心情,我懂妳的害怕,全世界只有我懂喔。不過不要怕,不要怕,因為我找到妳了。就算全世界都消失了,我也永遠會陪著妳,因為我就是妳啊~覺得孤單的時候我一定會緊緊抱著妳。」這樣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全身顫抖,然後,我跟小女孩就一起被療癒了。小女孩的臉開始有亮光,她會笑了,她開始繞圈圈跳舞,她好快樂,我也好快樂。

催眠結束之後,P再跟我聊了一下,他問我,現在有什麼想法或感受嗎?「我突然懂了」,我跟P說。「我原本以為我的失眠是因為擔心家人。原來根本不是,根本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太害怕孤單,所以一直想用盡全力對我身邊的人好,因為我怕他們不愛我。」

P說,「是的,妳的問題就是一直把眼光放在周圍的人身上,但從來不看妳自己。妳要知道,只有妳把自己照顧好了,自己快樂起來,身邊的人才會真正的快樂。還有,很重要的,當你真的關心一個人或愛一個人,千萬不要擔心他。因為擔心是一種很強烈的負能量,一種很強的詛咒,反而會對他非常不好。如果愛一個人,你要做的,只有祝福。真心的祝福,才是為他好。」這段話對我影響很大。從此以後,我就幾乎不擔心我愛的人了。祝福就好,真的。

當天回家,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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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觀的那一天,媽媽突然懂得要怎麼樣陪伴小寶了。

出關回家,我跟小寶說,我在內觀的時候想起她,想要送她一個「非禮物」(典故出自繪本,指非物質的禮物),所以我要帶她去單獨約會,跟她聊一個秘密。

我先告訴她媽媽催眠的故事,小寶聽著我慢慢說,淚流滿面,緊緊握著我的手。我告訴她,我終於知道我的問題,是害怕孤單。但我現在不怕了,我不怕孤單了。一個,是因為我終於知道愛的力量。像我這麼這麼愛她,就算死掉了,我也不怕再也見不到她。下輩子,下下輩子,因為我愛妳,我一定會再跟妳相遇。到時候,也許我還可以當妳媽媽,也許是妳的姐姐,也許是妳的老師,也許是妳的狗,也許是妳家門口的一棵樹。不知道老天爺會怎麼安排,可是因為愛,我一定會用我可以做到的方式陪伴妳。

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永遠可以陪伴我自己。我的潛意識,我的內在自我,就像是我的小孩。孤單的時候,傷心的時候,我就會在心裡跟她說話,抱著她,告訴她有我在,不要怕。這樣做,就真的不會怕了。

然後,我跟小寶說,我現在想跟妳談談A的事情。如果妳不想講也沒關係,靜靜聽我說就好。小寶點點頭。

我跟她說,那種感覺叫做孤單,對不對?就跟媽媽的害怕一樣,我們都怕孤單。妳不問A,是因為怕她又生氣不理妳了,對不對?不要怕喔,雖然我們永遠沒有辦法讓世界上每個人都愛我們,不過,就像媽媽剛剛說的,妳永遠都有我跟爸爸在,還有爺爺奶奶阿公阿媽弟弟……這麼多這麼多人愛妳,陪伴妳。而且,妳永遠都可以陪伴妳自己,像照顧妳的孩子一樣陪伴妳的內在小孩,所以妳永遠不會真的孤孤單單。

還有,我跟小寶說,就像媽媽去催眠的時候才發現,很多小時候的傷,好像忘了,其實還深深印在潛意識,還是會讓我們痛苦。未來,如果發生任何傷心、痛苦、憤怒的事情,她也要好好陪伴自己的這些情緒,可以大哭,可以跟媽媽或好朋友說,也可以在心裡擁抱陪伴自己。可是不要假裝沒有發生,這些感受不會因為被忘記就消失,它們會住在潛意識裡,有一天壓抑不住了,就會再跑出來。就像一隻很兇很生氣的狗狗,妳不知道怎麼面對,把它關在後院鎖起來,狗狗會越來越生氣,越來越兇,直到妳不得不面對它。可是如果妳勇敢面對,去後院蹲下來陪著它,狗狗知道妳陪著,憤怒會慢慢消失,就變回可愛的小狗了。

然後,妳不要覺得是自己的錯。別人是不是願意跟我們做朋友,是我們無法控制的,而且不一定是因為妳做錯任何事情。有時候它就是這樣發生了。我在內觀的時候,甚至有一種很強的感覺,覺得在妳年紀這麼小的時候發生這件事情,是老天爺一個很仁慈的安排。因為妳是一個非常非常幸福的小孩,所以妳有能力可以承受。如果是一個沒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阿公阿媽疼的小孩發生這種事情,也許她就崩潰了,可是妳不會,因為妳旁邊還有很多很多的愛。可是因為妳在很小的時候就經歷過這種痛苦,妳才會懂得要盡力不要讓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經歷這樣的痛苦,要好好陪伴,照顧身邊每一個人。

因為三年級重新分班,她跟A不在同一班了,但依舊是最好的朋友。

我跟小寶說,我知道她現在還不想跟A提起這件過去很久了的事情。不過哪天她自己準備好的時候,媽媽希望她能鼓起勇氣跟A說,那個時候A這樣的對待讓她多麼的傷心。因為A是一個很可愛很好的小女孩,她也許因為生氣因為什麼原因這樣對待妳,但她一定不知道妳有這麼痛苦。告訴她,讓她知道,以後她也就不會再讓別人這樣傷心。

小寶靜靜的聽,眼淚沒有停過,有時候激動地抱著媽媽,有時候安靜地牽著媽媽。我們都感受到彼此的愛,感覺心像是被洗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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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跟小寶說,這些事情是妳的祕密,如果妳不願意,我不會告訴別人。不過,如果妳願意分享,媽媽想把它寫出來。因為很多小朋友都可能面臨跟妳一樣的事情,如果我們的故事可以讓他們覺得有一點力量,讓他們覺得被安慰,那我覺得滿好的。

小寶今天跟我說好,她願意分享。以上是我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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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醒催眠在這裡:http://hypnosisfun.blogspot.tw/2014/06/blog-post_10.html

內觀在這裡:https://www.tw.dhamma.org/zh-tw/

給有興趣的朋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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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女孩的人際課題:https://www.facebook.com/B612munchkins/posts/731030387095657?pnref=story

霸凌我家小孩的人,竟是她最好的朋友!http://www.businessweekly.com.tw/article.aspx?id=12734&type=Blog

法鼓山中級1禪訓班心得分享

從 2010年起,我開始到法鼓山參加禪修活動,接下來維持每年打一次禪二的頻率,禪期都覺得很有收穫,但回家幾乎沒有靜坐過。2014年夏天生了一場病,因為免疫系統失控導致右眼短暫失明。生病住院期間,堂弟來看我,他看起來整個人神清氣爽脫胎換骨,我好奇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堂弟告訴我,他開始靜坐兩個月了,身心都有所轉變。因為這樣的機緣,出院之後我開始每天在家靜坐,右眼視力也很快恢復,恢復的程度讓我在台大醫院的主治醫師連呼奇蹟,我在想,這跟我開始靜坐有很大的關連,靜坐能活化副交感神經,放鬆身心,對因為情緒壓力過大導致的免疫系統的疾病很有幫助。

 

平常工作、帶小孩,每天至多靜坐半小時,因此我報名今年法鼓山天南寺的中級1禪訓班,單純希望能夠在兩天兩夜的禪期專心靜坐。原先以為這跟禪二一樣,做了兩天兩夜禁語的準備,到場才發現,有大量的法師講解跟團體分享,要說很多話。當然還是有禪坐,但時間跟頻率都比禪二少一點。一開始有點錯愕,後來發現是一場美麗的錯誤,我原本以為關於禪修與靜坐自己欠缺的只是日常的修習,沒有想到在這次活動中,從法師講解與團體分享中認識到很多自己的盲點,我想我原本有點太驕傲了。

 

因為學員都有初級禪訓班加上禪一或禪二的經驗,對靜坐有一定程度的認識,這次的課程中,引領的常乘法師對靜坐的方法有比較深入的說明,也開放很多時間讓學員提問跟討論。譬如說,很多學員用數息的方法容易有妄念,沒辦法靜下心,法師教授了「體驗身體的感覺」的方法,專心體驗身體各個部位的感覺,不管數息,一樣也是靜坐的方法,很多學員很有共鳴。我自己特別有收穫的,則是法師解說了數息時呼氣數數的時點,我原本的習慣是吐氣的同時數數,法師說明這樣很容易會太趕,應該是觀察到開始吐氣後(吐完氣前)立刻接著數數,並清楚示範,如此一來,實際靜坐時果然從容、安穩很多。另一個我原本沒有意料的問題是我在觀呼吸時,注意力除了鼻尖吸吐的感受,也同時會注意氣從鼻孔到肚子來回的一整個路徑,法師建議把注意力停留在鼻尖,不然可能會引導氣反而產生危險,而法鼓山教授的靜坐方式以安全為第一。法師也清楚講解靜坐後調心的五種層次、呼吸的自然變化,如鼻息、腹息、龜息等,像一本清楚的地圖,讓我們一窺靜坐將帶領身心逐漸前往的新境界。

 

靜坐之外,法師也傳授了八個坐姿動禪,其中很多個肩頸的運動,對平日久坐大量使用電腦的上班族非常受用,對我來說,比初級禪訓班教導的立姿八式動禪更有放鬆身體的效果https://www.ddm.org.tw/news.aspx?siteid=&ver=&usid=&mnuid=1290&modid=13&mode

 

禪修要落實在行住坐臥,課程也提供一本小手冊,希望學員回家可以自我紀錄21天飲食、睡眠、調身調息調心的狀況,繼續精進。我開始每天運動、靜坐以後,常有人稱讚我「很有毅力」,我自己的經驗是,無論是運動或是靜坐,只要持續幾個禮拜以後就不再需要「毅力」了,因為身體會開始明確感受到它們帶來的好處,反而不做會覺得不舒服,所以,只要一開始努力「撐」幾個禮拜就好了。我相信行住坐臥的修行也是這樣,就從這個小手冊的紀錄開始吧!

 

非常感謝法鼓山安排這次的課程,謝謝常乘法師的引領指導,還有義工師兄師姐的護持,真心跟大家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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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法鼓山中級1禪訓班的心得分享,是我拿了一本聖嚴師父的書當獎勵,承諾常乘法師要寫的文章。楊定一的靜坐一書對靜坐帶來的身心轉換跟科學依據有很多著墨,但靜坐畢竟是一門實作的功夫,法鼓山的禪修課程有更詳盡的解說,這個課程是稍微進階一點的禪修課,關於法鼓山的禪修入門課程,我在2010年曾寫另一篇文章介紹:http://hhc.myds.me/blog/#param=id_67,在這裡跟大家一起分享。

【近乎佛教徒】讀書筆記 之二

之二 諸漏皆苦:一切情緒皆苦

 

何以一切情緒皆苦?關於諸漏皆苦,仁波切這麼說:

  • 「我們許多人從所處的社會學會快樂和痛苦的定義,社會秩序支配我們衡量滿足的標準。這是一套共同的價值標準。來自世界兩端的人,能夠基於完全相反的快樂文化指標,卻體驗完全相同的情感—–愉悅、厭惡或恐懼等。雞爪是中國人的佳餚,法國人則喜愛把肥鴨肝塗在吐司上。」
  • 「我們的欲求是學習而得的。十年前,在偏遠的喜馬拉雅王國不丹,卡式錄放影機是富裕的象證。逐漸地,豐田Landcruiser越野車俱樂部取代了錄放影機俱樂部,成為不丹繁榮快樂的終極願景。這種把群體標準視為個人標準的習慣,在幼年時就開始形成。」
  • 「在他尚未抵達菩提迦耶,或打算跋涉至摩揭國之前,悉達多坐在一棵樹下達六年之久。長期以來,因為每日只吃幾粒米、只喝幾滴水,他變得消瘦憔悴。他不沐浴也不修指甲,成為其他共同苦修的尋道者之楷模。他嚴守戒律,不論當地的牧童如何用草搔他的耳朵、對著他的臉吹號角,都不為所動。但是,經歷多年極端的苦行,有一天他瞭解到:這不是正確的,這是一條極端的道路,這只是一個如同宮女、孔雀園和珠飾湯匙一樣的陷阱。於是他決定從苦行的狀態中起身,前往附近的尼連河(即現今的帕爾古河)沐浴。他甚至接受了一位名叫蘇佳達的牧羊女所供養的鮮奶,此舉令他的同伴大感震驚。據說,這些同修們認為他是一個不良的道德影響,與他共處會妨礙修行,因此離棄了悉達多。我們可以瞭解,為什麼這些苦行者因為悉達多違背了誓言而離棄他。人類一直努力試圖尋找快樂,不僅透過物質擁有,也透過宗教的途徑。世界歷史大部分是以宗教為中心。宗教以光明的道理和行為規範來號召大眾,諸如愛你的鄰人、修持佈施和處世準則、靜坐禪修、齋戒和奉獻犧牲等等。然而,這些看似有益的原則,也可能變成極端而嚴苛的宗教教條,造成了人們不必要的內疚和自卑。我們常常可見虔誠的信徒傲慢地鄙視其它宗教,完全沒有一絲包容,用自己的信仰把文化或實質種族絕滅予以合理化。這種具毀滅性的信仰案例比比皆是,不勝枚舉。
  • 「人類不僅仰賴有組織的宗教,也仰賴世俗智慧—-甚或政治口號—-來獲得快樂,去除痛苦。美國前總統羅斯福曾說:『如果我必須在正義與和平之間做一個選擇,我選擇正義。』但究竟是誰的正義,而排除所有其它的正義。」
  • 「悉達多當時也是在試圖根除痛苦。但他不是夢想著諸如展開政治改革、移民到另一個星球或創造世界新經濟;他甚至沒有想到要創造一個宗教,或發展一套能帶來安詳與和諧的行為準則。他以開放的心靈來探索痛苦,透過勤奮不懈的沉思,悉達多發現,追本溯源,導致痛苦的是人的情緒。事實上,情緒即是痛苦。不論如何,直接或間接的,一切情緒都是生於自私,也就是說,它們都與執著於自我有關。更進一步的,他也發現,情緒雖然看似真實,但不是一個人本具存在的一部分。它們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某個人或某個神強加在我們身上的詛咒或植入。當某些特定的因與緣聚合在一起的時候,情緒就會生起,例如當你突然認為某個人在批評你、忽視你,或者剝奪你的利益時。然後,相對應的情緒就會接著生起,在接受、陷入這些情緒的當下,我們就失去了覺知和清明。我們『被鼓動』了。因此悉達多發現他的解決方法—-覺知。如果你認真地想要根除痛苦,你必須培養覺知,留心你的情緒,並且學會如何避免被鼓動起來。如果你像悉達多一樣地檢視情緒,試圖找出它們的起源,你將會發現它們根植於誤解,因此根本上是錯誤的。基本上,所有的情緒都是一種偏見,在每一種情緒之中,都存在有分別心的成分。
  • 「舉例來說,一個火把以某種速度旋轉,就會看起來像個火圈。孩童或甚至一些成年人在馬戲團裡見到這種景象,都會覺得有趣而迷人。孩子們不去區別手和火把上的火,他們認為所見的是真實的;視覺錯覺所形成的火圈讓他們興奮不已。同樣的,我們許多人過度關心自己身體的外觀和舒適。當我們看著身體的時候,不把它們當作各個分開的部分,如分子、基因、血管及血液來看待。我們把身體視為一個整體;更有甚者,我們還預設它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有機體,稱為身體。由於確信身體是真正存在的,我們先是希望擁有平坦的腹部、細緻的雙手、壯碩的身形、黝黑英俊的面 貌或曲線玲瓏的身材。接著,我們迷戀它,把錢投資在健身房會員卡、潤膚霜、纖體茶、南灘節食法(South Beach Diet)、瑜珈、仰臥起坐和薰衣草精油上面。如同被火圈所吸引、激動甚或驚駭的孩童一般,我們對自己身體的外觀和健康狀態有著種種的情緒。當我們看到火圈時,成年人通常都知道那只是一個形象而已,不會被鼓動。理性告訴我們,火圈是由組合的部分所造成—-一支轉動的手握著一個燃燒的火把。沒有同情心的大哥大姐們可能會傲慢地嘲笑這個小弟或小妹。但是身為成人的我們看得到火圈,因此能夠瞭解孩子們為何如此入神,特別如果是在夜間,加上舞者、迷幻音樂和其它動作伴隨表演的時候,更令人目眩神迷。甚至連我們成年人,即使知道這虛幻的本質,也可能會興奮起來。根據悉達多的觀點,這種瞭解就是慈悲的種子。
  • 「這個世間存在著無以計數的各種情緒。每一刹那,無數的情緒因為我們的誤判、偏見和無明而產生。我們熟悉愛與恨、罪惡與無辜、虔誠、悲觀、忌妒和傲慢、恐懼、羞愧、悲傷和喜悅,但是情緒不只是這些。有些情緒在某些文化中有字眼可以形容,而在其他文化之中卻沒有,因而被視為『不存在』。根據佛教徒的說法,還有無數的情緒尚待命名,甚至有更多超過我們邏輯世界的能力來定義的情緒。有些情緒看起來是理性的,但大多數是非理性的;有些似乎平和的情緒,卻根源於攻擊性。有些則是幾乎覺察不到的。我們可能認為某個人絲毫不動感情或漠不關心,但這本身也是情緒。」
  • 所有這些不同的情緒及其結果,都來自於錯誤的理解,而這個誤解來自一個源頭,也就是所有無明的根源—-執著於自我。自我只是另一個誤解。當我們看著自己的身體(色)、感受(受)、想法(想)、行為(行)和意識(識)的時候,我們通常製造出一種自我的概念。人們受制約,把這種概念視為恆常而且真實的。舉起手來,我們認為我就是這個形體。我們認為我擁有這個形體,這是我的身體。我們認為,形體就是我,我很高。我們指著自己的胸膛,認為我住在這個形體之中。我們對於感受、覺知和行為也會這麼想。我有感受、我是我的覺知……但是悉達多了悟到,不論是在身體裡或外,都找不到一個獨立存在的實體,足以被稱為自我。如同火圈的視覺錯幻一般,自我也是虛幻的。它是謬誤的;基本上錯誤,而究竟上不存在。但是如同我們被火圈所迷惑一般,我們也全都被自我所迷惑了,執著於謬誤的自我,是無明的荒謬行為。它不斷地製造更多的無明,導致了各種痛苦和失望。當悉達多發現沒有自我,他也發現沒有根本存在的邪惡,而只有無明。他特別地深思無明如何創造出『自我』的標準,將它附著於完全沒有根基的和合現象上,加以重要性,然後拼命地去保護它。他發現,這個無明直接導致痛苦和傷害。
  • 「無明單純的就是不瞭解事實,或對事實瞭解不正確,或認識得不完整。所有這些形式的無明,都導致誤解和誤判,高估和低估。假設你正在尋找一個朋友,忽然看到他在遠方的田野中。一走近,卻發現你誤把一個稻草人當做是他了。你一定會感到失望。這並非有個惡作劇的稻草人或你的朋友試圖偷偷摸摸誤導你,而是你自己的無明背叛了你。」
  • 「悉達多了悟到自我並非獨立存在、自我只不過是一個標籤、因而執著於自我就是無明,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發現。然而,雖然自我這個標籤或許毫無根據,要摧毀它卻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執著於這個稱作自我的標籤,是所有的概念中最難以破除的。
  • 「悉達多摧毀魔羅的故事(註:傳說悉達多在菩提樹下擊退魔王魔羅的攻擊後證悟解脫成佛),就是他發現自我是謬誤的像證。我們沒有必要相信或不信欲界魔王是否真實存在;魔羅只不過是悉達多的我執。故事中,描述魔羅是個英俊威武、無役不克的戰士,這個比喻相當適切。自我,如同魔羅一般,威力強大且貪得無厭、自我中心且虛偽欺詐、貪求眾人目光、機敏伶俐且愛慕虛榮。我們很難記住,自我如同火圈的幻相一般,是和合而成、不獨立存在而且善於改變。習慣讓我們軟弱,因而無法對抗自我。即使是微不足道的習慣,都十分頑強。」
  • 「從無法追憶的時候以來,我們就都一直耽溺自我。它是我們認同自己的方式。它是我們的最愛,但有時候又是我們的最恨。我們以最大的努力試圖去證實,就是它的存在。幾乎我們所做的,所想的或所擁有的每一件事物,包括我們的心靈道路,都是為了要確認它的存在。是這個自我,害怕失敗,渴望成功;害怕地獄,渴望天堂。自我厭惡痛苦,卻喜愛引起痛苦的原因。它愚蠢地以和平之名發動戰爭。它希望覺醒,卻厭惡覺醒的道路。它希望作社會主義的工作,卻要享受資本主義的生活。當自我孤獨的時候,它會渴望友誼。它對其所愛的佔有欲,會展現為激情。甚至可能導致侵略。它的假想敵—-假如設計用來征服自我的心靈道路—-常常被它收買,並且被吸收同夥。它耍弄詭計的技巧,幾乎無懈可擊。它像桑蠶一般,把自己織進網中,但它不像桑蠶,因為不知道如何找到出路。」
  • 驕慢和自憐息息相關。我執純粹是一種自我縱容,認為自己的生命比其他人的都更艱難更悲哀。
  • 或許有人會認為,並不是所有的情緒都是痛苦的—-愛、喜悅、創意的啟發、虔誠、狂喜、和平、團結、滿足、慰藉等情緒呢?我們也認為在詩詞、歌謠和藝術上,情緒是必要的。我們對於痛苦的定義不確定而且相當有限。悉達多於痛苦所下的定義卻是更廣泛,但也更具體、更清晰。某些種類的痛苦,例如嗔恨、忌妒和頭痛,具有明顯的負面性質,而其他的一些痛苦而比較幽微。對於悉達多而言,任何具有不確定和不可預測性質的都是痛苦。舉例來說,愛或許是愉悅而令人滿足的,但是它不會憑空獨立地出現。它得依賴某個人或某件事物,因此是不可預料的。一個人的愛最少需要依賴一個物件,因此就某種意義而言,他就常受束縛了。而其他許多隱藏的狀況更是數不清。因此,為了憂鬱的童年而責怪父母,或為了父母的不睦而自責,都是徒勞無益的,因為我們無法察覺許多隱藏其中、相互依存的因緣。有一個不容易翻譯的佛教諺語,大致上可以這麼說:一切朗旺(rangwang)都是快樂的,而一切賢旺(shenwang)都是痛苦的。『朗』指『自我』,而『旺』指『力量』、『權利』或資格。而『賢』指『他人』。廣義而言,快樂的定義是,一個人擁有完全的控制、自由、權利、安逸,沒有障礙,沒有束縛。這意指有選擇的自由或不選擇的自由。能安然地積極活躍,或安然地從容悠閒。
  • 「我們或許會認為,自己不是真正在地受苦。即使是在受苦,也沒有那麼糟糕。我們不是活在貧民窟中,或在盧安達被屠殺。如果這種態度來自真正的知足和珍惜擁有的事物,那麼在某種程度上,這種珍惜是悉達多會認為可取的。但是,我們鮮少真正地滿足;我們的心時有一種永不休止的嘮叨,想要從生活中獲得更多,而這種不滿足就導致了痛苦。悉達多的解答是—-培養對情緒的覺察。如果情緒正在起的時候,你能夠有所覺察,即使只是一點點,不能夠限制它們的活動;它們變成像有監護人在旁的青少年。有人在監視著,魔羅的力量就會減弱。悉達多沒有被毒箭所傷,因為他覺察到這些只不過是幻相。同樣的,我們自己強大的情緒,也可以變成像花瓣一般地不具殺傷力。當天女接近悉達多的時候,他清楚地瞭解,她們如同火圈,只是和合而成的,因此她們失去了誘惑力,無法動他一絲一毫。同樣的,只要瞭解我們所欲求的物件事實上是和合而成的現象,就能破除誘惑的魔咒。當你開始注意到情緒所能夠造成的損害,覺知就會開始發展。當你有了覺知—-舉例來說,如果你知道自己正站在懸崖上行走不再那麼恐怖,事實上,它反而是非常刺激的。不知才是恐懼的真正根源。覺知不會妨礙你的生活,反而讓生命更加充實。如果你在享用一杯茶,而且瞭解短暫事物的甘與苦,你將能夠真正的享受那杯茶。」

 

在我開始認真檢視自己的情緒(特別是不愉快、憤怒的情緒)以後,發現大部分情緒的根本原因,究其實,都挺讓人難為情的,因為如同悉達多所說,情緒總是源自於我執與誤解。

 

有一件放在心裡的小事,因為過於難為情,以至於我還未曾跟昕顥說出口,現在要直接公諸於世了。

 

有一回員工旅遊,用完晚餐後老闆邀請大家在住宿飯店的高級餐廳宵夜聚餐。我心裡有些猶豫。那是孩子們的睡眠時間,孩子們習慣我陪伴入睡,尤其住宿外地環境陌生,我在的話事情會容易一些,作為一個好媽媽跟好太太,我不要去會比較好。另一方面其實我很想參加,那家餐廳很好吃(愛吃鬼無誤)且要價不斐,正可大快朵頤一番,也可以拋開孩子跟老闆同事社交閒聊輕鬆一下。我想去又不好意思直說,因此猶豫中隱隱期待昕顥鼓勵我去,而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自己決定就好。期待落空的我,賭氣(但表面上盡量維持平靜)地說我根本不想去,然後因為一股氣沒處發,整晚陰陽怪氣找昕顥麻煩,當天夜裡甚至做噩夢跟他吵架。我還記得,在夢裡我氣憤地控訴,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會鼓勵他去,然後盡心盡力照顧好孩子不讓他擔心,他不能同等地為我著想,非常自私。夢裡情緒很激動,彷彿這麼多年來當媽媽的一切心酸委屈都跟吃不到這一頓飯有關。

 

當時我已稍微接觸佛法一些時日,很少如此情緒波瀾了,因此雖然在夢裡,我還是立刻轉念問自己,到底在氣什麼呢?只是為了貪吃嗎?為一頓飯氣成這樣?念頭一轉,發現在夢中,幾乎是當下就笑出來了(實在太蠢),睜開眼看,昕顥可舒舒服服地在旁邊睡呢。隔天,在不經意間,昕顥提起昨夜的事,他說,其實他覺得我應該要去比較好,不過我不想去也沒關係。不想去也沒關係(!!!)啊!原來他是這樣想的,昨夜夢裡那一段蠟燭兩頭燒的苦情職業婦女媽媽控訴無情自私爸爸的戲,原來徹頭徹尾都不是真的,但我在夢裡氣到幾乎要哭了。

 

原來人真的很容易就會被自己的情緒耍得團團轉。我並不是說人不能有慾望,當然慾望越少會過得越自在,但畢竟我們不是聖人。即便如此,真實面對自己的情緒還是很有用的。我當時的氣憤,除了貪吃,除了希望維持跟老闆同事的關係,很大一部分還混雜著想要當好媽媽好太太的壓力(這是我執),以及對「老公不體貼」的憤怒(也是我執)。如果不能釐清自己的情緒,就沒辦法靜下心來面對問題。譬如說,如果我希望老公體貼,比較好的方式應該是跟老公解釋我的需要(老闆可能希望我去)我的期待(我很想吃),請求並感謝他的同理跟協助,而不是吵架或生悶氣。如果我們兩個能夠平心靜氣地討論,也許可以就這件事情的「體貼」達成共識,在此之前,為什麼讓我去吃飯他一個人顧小孩是體貼,僅僅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並不是什麼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譬如說,他可能也很委屈,陪老婆去員工旅遊已經夠體貼,居然老婆還想拋夫棄子去吃飯!)。更何況事實上老公並沒有「不體貼」,他只是尊重(向來很任性的)老婆的選擇而已。但如果我當時直接罵人,吵起架來很容易擦槍走火混淆焦點(所謂不體貼這種指控,真要算起帳來可以互相從盤古開天闢地開始指責對方吧),甚至就算他據實反駁也很容易就被當作是只是找個高明的藉口罷了。好險事情並不是這樣發展,而事情的轉機就是我開始在憤怒時有轉念、覺知自己情緒的習慣。

 

工作上也是如此。先前有一個新同事在到職日主動表示可以幫我看合約,我當場只是客套地說謝謝,沒想到過幾天,發現他主動在我審完的合約簽呈上表示了一些在我看來不太有營養的法律建議,並且白目地在路上碰到時跟我說,哎呀,大家都勸他不要傻傻地幫我看合約什麼的。當下我還滿不爽的。喂!這位先生,我有請你幫過忙嗎?你是哪根蔥啊?連帶的好幾天在路上看到他都覺得這人真是討厭。有一天晚上,我問我自己,生氣的原因,是單純覺得他的專業意見很差(這倒是真的),浪費大家的時間,還是只是因為我的權威好像被威脅了呢?(畢竟我是在一人部門,以前是我說了就算的。)我跟自己坦承是因為後者,而且因為這種事情介意實在太幼稚了,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要隨便討厭他,以後也就事論事就可以了。這樣轉念之後,我看到他就不再心裡不舒服了,真是放了自己一馬(不然每天都要相見,等於每天受自己折磨)。沒有情緒以後,事情的處理就變得很單純。他當然還是可以對任何合約以他自己部門的立場(但不是幫我)表示意見,作為公司的法務,我應該很歡迎大家本於職責跟我討論對於合約的想法。如果我害怕失去尊重(這才是憤怒的原因,也是我執),應該要努力的方向是讓同事信賴我的專業意見並在有疑慮時放心跟我討論,而不是因為我的職稱壟斷討論的機會。至於生氣甚或排擠別人,更是一點用也沒有。

 

在這樣的練習當中,覺知情緒,破除我執,讓自己自由,是佛法給我的珍貴的禮物。

 

(待續) 

延伸閱讀:【近乎佛教徒】讀書筆記 之一

【近乎佛教徒】讀書筆記 之一 

我很喜歡這一本書,每次重新翻閱對我都是一場充滿喜悅的智識之旅。我因為這本書改變了一些生活態度,受益無窮,因此寫了這篇讀書筆記,想跟大家分享。

 

書名是「近乎佛教徒」,是藏傳佛教的喇嘛宗薩蔣楊欽哲仁波切以英文寫作,並由他的弟子姚仁喜(是的,就是那位名建築師)進行中文翻譯,親哲文化出版。(網路上有電子版全文,不知道是不是合法授權)

 

什麼是佛教徒呢?仁波切說,「如果一個人接受下列四項真理,他就是佛教徒:一切和合事物皆無常(諸行無常)、一切情緒皆苦(諸漏皆苦)、一切事物皆無自性(諸法無我)、涅槃超越概念(涅槃寂靜)(註:即所謂「四法印」)」,「任何接受這四法印的人,即使沒有接受過佛陀的教法,甚至從未聽聞釋迦牟尼佛的名字,也可以與佛同道。 」

 

這本書就在跟我們解說佛教的四法印見地。這四項真理是單純的智慧,甚至無關任何宗教派別,不涉及任何神秘性或超自然力量(與因果業報或神通無關),也與任何佛教儀式(如念佛、誦經或禪坐)或教條(如茹素、不殺生、非暴力)無涉(仁波切說,道德或宗教教條本身也是變動的、無常的)。而仁波切認為這才是佛教的核心,並且希望用最簡單的語言解說。

 

我對佛學的認識很淺薄,但這本書對我有很大啟發,也是每個人都可以修持的可行的、充滿智慧的見地。希望與大家分享。

 

之一 諸行無常:一切和合事物皆無常

 

諸行無常乍聽十分艱澀,白話說來,就是世間一切和合或造作的事物都是無常的,沒有任何基本的元素或概念是恆常不變的。

 

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很有道理,但知不知道或認不認同這些道理往往與我們的生活並不相干,所以,就算這是真理那又如何呢?事實上,這就是這本書吸引我的地方,因為它讓我相信諸行無常,並讓這個想法常存我心。而光是後面這一點,就已經讓我變成一個跟原本不太一樣的人。

 

我沒有辦法說得比仁波切更清楚,以下是書摘:

  • 「第一次聽到悉達多開始邁向證悟的故事(註:悉達多太子(也就是佛陀)捨棄王位修行,起因於對死亡的困惑),我們可能認為實在是太天真了。聽到一位將要領導整個國家的太子,問出這麼簡單的問題,似乎很奇怪。但其實我們才是真正幼稚的人。在這個資訊時代,斬首、鬥牛、血腥謀殺等衰壞與死亡的影像環繞著我們。這些環繞著我們的影像,非但沒有提醒我們最終的命運,反而被拿來作為娛樂和獲取利潤之用。死亡早已成為一種消費產品。我們大多數人並不去深思死亡的本質。我們不去承認自身與環境都是由不穩定的元素所組成,只須要一點小刺激就會分崩離析。我們當然都知道終有一天會死亡,但是除非是被診斷罹患絕症,大部分的人都自認暫時不會有危險。偶爾想到死亡的時候,所思索卻是『我會得到多少遺產?』或者『我的骨灰要灑在什麼地方?』諸如此類的事。從這個觀點來說,我們才是太天真了。」
  • 「我們在很多地方和淨飯王(註:悉達多太子的父親)一樣。在日常生活當中,我們會不由自主的讓自己和他人避開真相。我們對衰朽的徵象已經產生了免疫力。我們告訴自己『不要老想著這些事』,並且用正面的方式來鼓勵自己。我們在生日派對吹熄蠟燭來慶生,而事實上熄滅的蠟燭應該用來提醒自己,離死亡又縮短了一年。我們以煙火與香檳慶祝新年,只讓自己忘掉舊的一年永不復返,新的一年難以預料的事實。然而,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當這個『任何事情』令不滿意的時候,我們就會故意轉移注意力,如同母親用玩具和小鼓分散孩子的注意力一樣。如果心情不好,我們就會去逛街,上館子或看電影。我們編織夢想,瞄準終生成就,諸如海邊別墅、徽章、獎座、提早退休、名車、好朋友,好家人、好名聲,最好還有上金氏世界紀錄。到了晚年我們還有個忠誠的伴侶一起坐豪華遊輪旅行,或養純種貴賓狗。雜誌和電視介紹並強化這種快樂和成功的模範讓人們去追求,不斷地創造新的幻相來引誘我們。這些所謂成功的觀念,就是我們大人的嬰兒搖鼓。不論是念頭或是行為,我們在一天當中所做的任何事情,幾乎沒有一樣顯示我們覺知生命是多麼的脆弱。我們浪費時間在影城等候一部爛電影開演,或急著趕回家去看電視現場節目。當我們坐著看廣告、等待……,此生的光陰就逐漸消逝了。」
  • 「我們也許不是擁有孔雀的王子,但我們有事業、寵物貓咪和數不盡的責任在身。所有的事情老是出狀況。家電壞了,鄰居吵架、天花板漏水。親愛的人死了;或是他們早上醒來之前,下巴和悉達多的宮女一樣鬆垮,看起來就像死了一般。也許他們聞起來有積濁的煙味、或昨晚的大蒜味。他們張著咀嚼食物的嘴嘮叨不停。但我們還是心甘情願地困在那裡,不試圖逃開。或者,我們終於會忍無可忍,心想:『我受夠了!』,然後結束一段關係,卻又再找另一個人重新來過一遍。我們對這樣周而復始的迴圈從不厭倦,因為我們期待而且相信,有個無瑕的靈魂伴侶或者完美的香格里拉,正在某處等著我們。面對著每天令人懊惱的事,我們自然的反應就是認為我們可以把它們弄對,這一切都能修理,牙齒是可以刷的,我們可以感到完滿。也許我們還會認為,總有一天,我們會從生命中的課題中學會圓滿。我們期望自己變成像星際大戰電影中的智慧長者Yoda一樣,卻不知圓熟只是衰朽的另一個面向。潛意識中,我們期待自己會到達不再需要修理任何東西的境界。總有一天,我們會『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我們深信『解決』的概念。好像我們所有經歷的一切,到這一刻止的生命,都只是在彩排。盛大的演出還沒有開始。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這種永無休止的處理、重新安排以及更新版本,就是『生活』的定義。事實上,我們是在等待生命開始。如果有人逼問,大部分的人都會承認自己是為了某種美好的將來而努力,譬如在緬因州肯尼邦克港的木屋。或哥斯大黎加的小屋中安享退休生活。或者有人夢想在中國山水畫般的理想山林裡,在瀑布和鯉魚池畔的茶亭中,禪思靜坐安享晚年。」
  • 「完全不憑藉任何科學工具,悉達多太子以吉祥草為墊,坐在一棵菩提樹下,探索人類的本性。經過了長時間的思惟,他終於了悟一切萬有,包括我們的血肉、我們所有的情緒和我們所有的覺受,都是兩個以上的元素組合而成。當兩種或多種元素和合在一起,新的現象就會產生:釘子和木頭產生了桌子;水和葉子產生了茶;而恐懼、虔誠和救世主,就產生了神。這些最終的產物,並沒有獨立於其各別元素的存在。相信它真實獨立存在,是最大的騙局。而在和合的同時,各個元素也起了變化。只因接觸和合,它們的性質也隨之改變了。他了悟到不僅人類的經驗是如此,所有事物、整個世界、整個宇宙都是如此,一切事物都是相互依存的,因此一切事物都會改變。一切萬有,沒有一樣是以獨立、恆常、純粹的狀態存在。你手上的書不是、原子不是,甚至神祗也不是。因此,任何存在於人心可達之物的事物,即使只是想像的,譬如一個四臂人,都需要依賴於其它東西的存在。因此悉達多發現,無常並不像一般人以為的就是意味著死亡,而是意味著變化。任何事物和另一個事物之間的位置或關係轉變了,即使是非常細微的變動,都要依循無常的法則。透過這些了悟,悉達多終於找到了一個方法解除死亡的痛苦。他接受了變化是不可避免的,而死亡中,人是這個迴圈的一部分。而且他更進一步地體認到沒有全能的力量能夠扭轉死亡之路,因此也就不會困在期待之中。如果沒有盲目的期待,就不會有失望。如果能瞭解一切都是無常,就不會攀緣執著;如果不攀緣執著,就不會患得患失,也才能真正完完全全地活著。悉達多從恆常的幻象中覺醒,因此我們稱他為佛陀、覺者。
  • 每個變化都蘊藏著死亡的因素。今日就是昨日之死。大部分的人都接受一切生者終將死亡。然而,我們對『一切』與『死亡』的定義或許不太一樣。對悉達多來說,生指的是一切萬有,不僅僅是花朵、蘑菇、人類,而是一切生成或和合的事物。而死亡指的是任何的解體或是解構……就這樣,他深刻地了悟了無常的真相。他的了悟並不如發現一顆新星般地驚人,也不是用做道德判斷、發起社會運動或創立宗教,更不是一種預言。無常純粹是一個簡單實在的事實。
  • 「佛陀教導我們,至少我們心中要保持著無常的概念,不要故意去隱藏它。我們借著不斷地覺察和合的現象,便會了知因緣相依。認識因緣相依,我們就會認識無常。而當我們知道一切事物皆無常,才不會被種種假設、僵化的信條(不論宗教的或世俗的)、價值體系和盲目信仰所奴役。這樣的覺察力可以讓我們免於受限於個人的、政治的和感情的戲碼之中。
  • 「雖然我們對自己的道德原則感到自豪,而且常強加於別人身上,但是道德觀還是具有少許的價值。然而,在整個人類歷史當中,道德的定義也隨著時代精神而一直在改變。」
  • 「當悉達多提到『一切和合的事物』,他所指的不只是像DVD、你的狗、艾菲爾鐵塔、卵子和精子等具體可認知的現象而已。心、時間、記憶和上帝,也是和合而成。而每一和合的成分,又依賴更多不同層次的和合而成。同樣地,當悉達多教導無常時,他也超越了一般『結束』的想法,像是那種認為死亡只發生一次就完了的概念。死亡從生、從創造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停過。每一個變化,都是死亡的一種形式,因此每一個生都包含了另一個事物的死亡。
  • 「當我們學會瞭解每一件事物及狀況的各個和合部分,我們就能學會培養寬容、諒解、開放與無畏。」
  • 「恐懼和焦慮是人類心智中主要的心理狀態。恐懼的背後是對確定性不斷的渴求。我們對未知感到恐懼。人心對肯定的渴望,是根植於我們對無常的恐懼。當你能夠覺察不確定性,當你確信這些相關聯的成分不可能保持恆常與不變時,就能生起無畏之心。你會發現,自己真正能準備好面對最壞的狀況,同時又能容許最好的發生。你會變得高貴而莊嚴。這種特質能增強你的能力,不論是在工作,作戰、談話、組織家庭,或是享受愛和情感關係。知道下個轉彎外就有某件事情等著你,如同英明的將軍一般,胸有成竹,毫不驚慌。」
  • 「對悉達多來說,如果沒有無常,就不會有發展或進步。小飛象大寶(Dumbo)也理解這一個道理。小時候因為那對大耳朵被人排斥,它寂寞、沮喪又擔心被趕出馬戲團。但是後來發現它的『畸形』能讓它飛行,即獨特又珍貴。它變得廣受歡迎。如果它早一點相信無常,就不會在開始的時候受那麼多苦。對無常的體認是個關鍵,讓我們不再害怕身陷某個情境、習氣或模式,而永遠無法逃脫。
  • 絕望,它的反面—-盲信一樣,都是相信恆常的結果。你不只可以改變外在的物質世界,也能改變內在的情緒世界。
  • 「即使最可怕的地獄與懲罰,也是和合而成,因此是無常的。地獄不是永遠存在於地底下某處,而受懲罰者永遠在那兒受折磨。它比較像是場噩夢。你夢到被一支大象踐踏,這是由各種條件所產生的。 首先,是你睡著了,其次,你可能有過與大象相處不愉快的經驗。不管噩夢持續多久,在那時間裡,你是身處地獄。然後,因為有鬧鐘的因緣,或者只是因為睡夠了,你醒了過來。那場夢就是暫時的地獄,而它和我們概念中「真正的」的地獄,沒有什麼不同。」
  • 「我們通常只想要無常的一半過程。我們要要生而不要死,只要得而不要失,只要考試的結束而不要它的開始。真正的解脫來自領受整個迴圈,而不緊緊抓住自己喜歡的部分而已。

 

有了諸行無常的體悟以後,我對自己的生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我們現在的生活,就是每天每天上班工作下班帶小孩,幾乎可以說全年無休,昕顥跟我常常相互唉嘆我們喪失自由的人生是多麼地悲慘。以前我會安慰自己,再撐幾年就好喔,再撐幾年小孩大了我的美好人生就回來了。仔細想想,事情好像不是這樣。可以想見,未來的生活好像也不會比現在更「美好」,永遠都有不一樣的煩惱:小孩長大了開始有課業問題,青春期的親子關係會比現在更困難,爸爸媽媽可能老了,病了,工作上永遠都有不同的壓力,而且,終有一天,親愛的家人或是我自己將會離開人世,我們終將永別。就算中了樂透不用工作爸媽身體健康小孩有人帶,這樣的生活好像也不會快樂太久,沒有挑戰的人生,很快就會感到乏味吧。

 

意識到將美好人生的夢想託付將來不過是一種妄想這件事情以後,我對寶兔的容忍度變得比較高。我開始覺知,這兩個孩子像「現在」這樣的可愛法,也都只有「現在」而已,如果不能好好享受好好珍惜,那麼我就要永遠錯過了。就像看他們小時候的照片常脫口而出「好可愛啊!」,可是在照相的那些日子裡我好像也常常自以為悲慘,渾然不覺現在的我再怎麼想要,也沒有辦法親身感受他們在「那個階段」的可愛法了。

 

生命中所有「現在」在我身邊的幸福,也都只有「現在」而已,而「現在」可能就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如果我真心地好好地珍惜。

 

很煩悶的時候我會告訴自己,生活的本質就是像現在這樣平凡的每一天每一天的累積,如果我不想要永遠都活在罵老公罵小孩罵老闆罵同事的地獄裡,唯一的方法,就是想辦法改變自己的壞情緒,讓自己看見生活裡那些可愛的部分。

 

另一方面,我也不再那麼害怕「失去」。譬如說,這一陣子因為各方面條件配合,大部分的時候昕顥跟我可以一起接孩子們放學,回家煮飯給孩子們吃。我清楚認知這件事情對像我們這樣的雙薪家庭有多麼奢侈難得,這種景況可能沒辦法長時間維持。因為體認諸行無常,未來縱然有所改變,我也能靜心接受了。

 

諸行無常,我希望自己能活在當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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